註1:苦力(粵語稱作咕喱,英文普遍寫成Coolie,亦作Cooli、Cooly、Kuli、Quli或Koelie等)是指從事勞動工作,以付出勞力來維生的廉價勞工。取自wikipedia。
全球視野下舉步維艱的鬼魂 強權迫使移轉的生存技術:致穎個展「鬼魂與深藍海」
權力伏流下多義的鬼魂
「混種的可能性」是一直以來觀看致穎作品時會連結到的描述,本次「鬼魂與深藍海」(Ghost in the sea)為藝術家致穎受洪建全基金會所委託製作,並於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以下簡稱C-LAB)呈現的個展,這一展名除了好似擷取「攻殼機動隊」(Ghost in the Shell),致穎也借鑒《中國的第二個大陸》所提到的Between the Devils and the Deep Blue Sea,書中這一句諺語體現了中國深刻地介入非洲的各項事務,因此非洲只能與魔鬼交易,或是選擇跳入深海,這種有別於以往的類殖民模式使非洲的處境進退兩難,同時揭示了中國在全球佈屬霸權的那股暗湧。
在此鬼魂(Ghost)除了在俚語中指涉的惡魔,也投射到當代鬼魂作為展覽的另一個切入點,致穎提到這一原點是從他深入研究智慧城市(Smart City)開始,從德國獨立研究機構的智庫DGAP 裡的〈Smart City and Future of Geopatics〉這篇文章,汲取了其意作為展覽的參照,其中引起致穎關注的是文章中深入的去研究為何中國要在非亞海洋的沿岸建樹諸多智慧城,當中所列舉的兩個例子正是本次展覽提到的模里西斯(Republic of Mauritius),另一為馬來西亞吉隆坡。文內推測中國發展智慧城的背後真意是因為海底電纜,目前全世界90%的網路資訊並非全依賴衛星,而是透過海底電纜,當大部分訊息都是透過海底電纜來傳遞,意味著誰控制了海底電纜,就控制了資訊傳送。這些由智慧城為根基蔓延侵蝕,且被隱沒的海底電纜,也成為了展名中那個看不見的「鬼魂」。
因此整檔展覽事實上被藝術家稍加劃分了觀看上的次序,從一樓開始致穎部署了能夠支撐整個展覽厚實內容的作品,為了銜接二樓的錄像作品,藝術家在一樓放置了兩張地圖,一為非亞海洋沿岸的海底電纜位置,另一為華為(HUAWEI)正在推行的智慧城市據點Safe City,這些地方點位絕大部分都是在沿岸海岸或者是周邊島嶼,由此我們可以推測,沿海作為智慧城市拓展的真實原因,有可能是因為這些國家的首都就在沿岸,也因為該處可能在過去是重要的貿易交集處。體現了中國這些智慧城市很重要的意圖就是紀錄與監測,透過行為模式的分析,使全球眾多城市異化為中國的神經節點,資訊的收集乃是一種隱性的角力戰。
苦力範式的移轉與當代意義
在許多層面上來看,致穎透過具有個殊性敘事來引出一些較少被討論的事實面向,這些面向裡面包含著權力資源、種族階級、政治與地方經濟…等,這之中甚至包含了藝術家對於技術哲學的思考解放與展現其多樣性。當進行權力的探討時,它勢必伴隨苦力〔註1〕的經驗脈絡出現錯位與移轉,若是由大英帝國(英國)的框架下去思考的話,1833年奴隸貿易就已經被禁止,同時我們卻又瞭解到當時全球南方的熱帶種植園,以及殖民地的經濟擴張甚至到了20世紀也沒有停止運轉。最終這段歷史回歸到了討論亞洲人成為契約勞工(indentured labor)上面,奴隸貿易轉向了苦力貿易,約莫在1830年代,亞洲的身體就被用來取代非洲人的身體,對藝術家來說,它是一個勞動革命範式上的轉移,同時這也包含了地理上的挪移,它從大西洋轉移到了所謂的印度洋(亞非海洋)。因此,若要淺層的瞭解這檔展覽所劃定的標的,它鎖定的是在強國所擴編的權力下,亞洲人在全球視野中移轉的生存技術。
而《攝相機(65)》作為接近入口處的作品,也替展覽挑明其中一個關鍵字鑰「苦力」,透過捕捉華人這一人種的階級是如何深植於勞動歷史的意識形態中。攝影的對位向來都是在討論攝影本論時常提出來的一點,這般的凝視所夾帶的想像、重現是一種帶有反制性的動作,藉此觀眾得以進行初步的思考。致穎的作品處理了在錯綜時代中,那些陷入喑啞的事件能夠在今日的文化場域中成立。1823年代攝影術被發明出來,當時的攝影術其成本是非常昂貴的,英國政府將這種技術投入到遠方殖民地模里西斯當地的勞工轉運站做使用,其原因在於說這些勞動力對英國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透過拍攝進行有效的管理,當牽涉到例如法律的問題,這些勞動人力逃跑等問題,政府有辦法將這些勞工捕回,這乃是攝影技術在十分早期的應用之處,圖像生產的技術是如何被用作勞動力管理。
而《電纜》,除了展出一條經掃描建構的日本殖民時期電報海纜,也將六幅電纜剖面下呈現的內部結構,裏頭的設計大多是有兩個圓,然後下面再一個圓,觸發人類本能中空想性錯視(Pareidolia),使它容易連結至看似人的臉部容貌,對藝術家來說它即是一種數位化的圖像的語言,且指向的是當代勞動力肖像下的變異關係。
一樓最後方的空間,《智慧城》在這檔展覽裡面偏向是致穎對它所研究資料的收編,當然他還是透過圖像的方式做處理,這件作品是以一個燈桌為基礎,上方遍佈許多圖案,而核心則是藝術家發行的紀念幣,其參照了 2003到2005年之間中國發行的一套紀念幣,名叫「寶島台灣紀念幣」,這款紀念幣介紹了台灣重要的建築,我們可以透過中國過去發行紀念幣的行為,理解其中用意,這背後表達的實為一種主權宣示,那便是製作錢幣本身也作為意識形態的建構,因此致穎自主的幫它們這些重要單位發行紀念幣,這之中似乎也是劃出了一條幽默的陣線。
當我們徐步踏上展場的二樓空間時,目光最先著落的應該就是偌大的六角形投影背板,以及地上同樣是六邊形的地貼,上方印製著類似於八卦中會出現的文字與符碼變體,《鏈結》承接了致穎在「物思人:以物件與原鄉記憶閱讀當代台北客家」中展出的作品《山誦》,雖說承接但仍有許多變體與擴大之處,經由一樓的作品,歷史痕跡的走向也隨著二樓的錄像作品逐漸清晰。
亞洲雙重意識的詰問
《鏈結》這件作品,從很深層的部分談起時,它以一種東亞的技術為根源,甚至可以追隨到很早期的道教意識,包括在錄像裡面提到的宮廟,或者是關帝廟,想要去討論是在當代之外,若要提到一種東方的技術,是否可以從這條脈絡去思考,因此,在《鏈結》這件作所貼於地板上的魔法陣,其實刻意變體的像是八卦,結合了早期用於攝影技術的曝光卡片,將類似八卦的設計形式融合了曝光盤,而投影機正是安置於魔法陣之上隸屬於焦距的格子裡面。這些六角形的投影形式,連結至智慧城裡面的圖板,它與中國阿里巴巴集團的城市大腦(City Brand)智慧城的logo形狀相符,錄像中也有紀錄下該處的地圖,藝術家所思考的是,透過阿里巴巴所建造的智慧城,包括裏頭的AI或是其他科技技術去環視整個情況。因此六角形的設計具有多重指向的概念。
而《鏈結》這件錄像作品中提到了一間關帝廟,它的位置就位於先前提到的勞工轉移檢查哨旁邊,由於在轉運站需耗時兩天的檢疫以及拍攝過程,因此這期間華人會聚集到一起,後來這個華人聚集營地就成了關帝廟。如今它即是模里西斯島上的智慧城市入口,在本次展覽裡面,關帝所指涉的雙重意思包含,過去的華人苦力以及就是關帝廟大門帶領的智慧城市入口。
《蕉色海》所意旨的是香蕉的顏色,也就是黃色,它同樣是位於二樓的VR作品,由致穎與策展人莫奴合作的一個作品,該作品的核軸圍繞在談論海外的華人、苦力的當代身份,我們是否也可以想像說亞非海洋是可以介入身份,進而討論的一片場域,許多身處海外的華人,且尤其是客家人,都是透過苦力貿易被送往異鄉,所以致穎與莫奴就發明了一個字「蕉色」,很明顯的以當時香蕉作為重要的熱帶經濟作物,它代表了膚色在權力劃分下被建構的荒謬,以及在殖民經濟上的無奈。致穎表示這件錄像參照了晚清外交官同時也是詩人黃遵憲的作品,他透過用詩作去討論當時中國面臨的苦力問題,和不人道的虐待勞工問題,他們參考了這些詩,接著去書寫了一個新的版本來探討蕉色海和苦力貿易的詩作,融合影片的內容則是模里西斯上跟苦力貿易有關的設施,或是種植園。
《鈔票》為三屏幕錄像,內容為模里西斯上華人學校的校長接受訪談,當時藝術家試圖想要探究的是,為何華人會被印在當地面額最小的鈔票上,因為模里西斯的鈔票相較各國來說比較特殊,該地方是利用種族來劃分幣值,但是為什麼華人是最小的面額,這是否能構成一種歧視。想當然爾官方不可能正面回答這樣的問題,於是便請教這位對華人情勢熟知的老校長,藉由訪談來揭開處在該地的客家人的認同與存在意識等問題。
致穎本次的個展,其內容上跨度了國情、經濟體系的流轉,種族差距的根深蒂固,並且透過將文獻、資料經過視覺化語彙,雜揉進歷史與地理、政治,再化為本次展覽的骨幹,生長出了一種幽默卻又令人難以分神的展呈狀態,也向我們闡述了世界變動下可能未曾意識到的層面,我們意識到一但低頭,便會發現自己行走於那一種詭譎且陰謀的稜線,思索、困惑世界對於失衡有所準備嗎?展覽之中涉及它國的各種情勢,由過去延伸至當下的時間裡,地理關係帶來的影響變得愈來愈真實,強權控制的手段也不斷在改變,隱晦的、潛伏的危機對於某些國家與人種來說始終殫精竭慮,也予人緊迫的現實感,似乎這一切也都迴向至臺灣一直以來面對主體性的輾轉拉扯與質疑。